南鹤

缘更

【原创】我的前半生

我叫齐瓘。

初次见面的大人未听清我的名字或是小孩子故意恶作剧时,常说“齐怪?你叫齐怪?还真是奇怪。”这时我父母或是我自己总会挂着勉强的微笑解释说,是“齐人之福的齐,君子如玉的瓘”。

  也许我勉强可称得上芝兰玉树,可却实在应该是没有齐人之福了。

  我挺奇怪的,有时候。

 

  我五岁前都不会说话。当大人问我吃不吃这个,要不要那个时,我总是秉承“点头‘Yes’摇头‘No’”的原则,不发一言。父母带我去了许多医院,可医生都说我一切正常。“再等等吧,快了”,一切诊疗往往以这句话结尾。

  于是大家说:说话迟的孩子懂事早。

  我的确早慧。

  我三岁便认得了麻将桥牌扑克牌,七岁读完了青少版四大名著,高大上得起来,也接地气得可以。那时我刚读完《水浒》,心里正是一腔热血无从发泄,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吵闹声,便去凑了一凑往常瞥也不曾瞥一眼的热闹。

  这一凑可不得了了。

  是温家的哥哥和一群公子哥在欺负他新来的弟弟,旁边一群小孩子看着久未见过的热闹,有些倒是怜悯同情却又不敢出手相帮,这我可就看不下去了。

  我拨开一群人朝那个小男孩身前一站,推了温家哥哥一把,说:“你凭什么欺负你弟弟?他犯了什么大错,要纠着一帮人打他一个?”

  温家哥哥趔趄了一下,站稳后讽笑道:“我们家的家事,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?”

  “你若说不出道理来,那我路见不平就得拔刀相助。”

  ……

  然后我就真的变成奇怪的模样了,差点我妈都没认出我来。

 

  “温南那个私生子你为他逞什么强?别人家的家事你管什么管?你小子有多厉害……”我妈数落了我好久,我听到了别多管闲事,也记住了一些别的事。

  那个眼睛亮晶晶的温家弟弟叫温南?“温南”,多么像”why not”啊,为什么不呢?

  虽然我之后很多年里就算扶起一个摔倒的老太太也得观察好久。

 

  温南回温家之后,就转来和我同班了,恰好还是同桌。

  但我和温南不一样。

  温南一点也不爱学习,期末常常吊车尾,考个及格线上个位数,堪堪逃过请家长一劫。我却回回接近满分,老师也常在班里年级里表扬我。

  可一切在一节数学课上发生了转变。

  也许是那天数学老师心情特别好,也可能是她心情特别差,总之,她抽了每节课都睡觉的温南重复她讲的解法。重复便罢了,温南偏不。这正合老师下怀,她语带轻蔑地说了声,“真是又蠢又笨”,班上响起了低低的笑声。

  其他同学不了解温南,我却偷偷看过他的草稿纸,纸上是题目的正确答案——可他练习册上并不是。

  “他不蠢也不笨。”我盯着自己的桌子,说出了声。

  可我们恰好坐的是第一排。

  “你说什么?”老师听见了,前两排的同学也听见了。气氛瞬间有些尴尬。

  我鬼使神差地竟有些说出真相的骄傲,说:“他不蠢也不笨。您刚刚的解法有些投机取巧,并不十分严密,温南草稿上的解法更正确些。”

  显然当众被两个学生拆台并不是件光彩的事,而且这位女老师并不是个十分大度的人。她语带怒意地叫我坐下,这件事便不了了之。但后来在家长会上,这位老师旁敲侧击地说道有些学生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尊重老师,这样即使再优秀以后又如何如何,家长们要引起重视,眼睛直直盯着我妈在的位置。

  我此后许多年里,再未对许多人提出过质疑,即使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理。

 

  后来我去了德国留学,温南似乎去了美国。

  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多亲近,只似乎比点头之交亲近一点点。

  但我觉得他欠我两句“谢谢”。

  算了,君子是不会计较这些的。

  我人如其名,那时候。

  因为后来的许多年,我在这个世界是锱铢必较的。

  

  只是温南有一次给我发过一张照片,是他在雪地里拿着一朵盛放的花朵,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,手伸向我的方向,雪地,鲜花,明月,好一处佳境。

  附之于上的还有一条短讯:“你有想起一句什么诗吗,齐瓘?”  

  ——他是从小到大从未叫错、写错过我的名字的寥寥无几之人中的一个。

  “没有。”我回复道。

  我其实有。

  但他没有回复了。

  他真奇怪。

 

  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,望着眼前灯火辉煌的城市,我突然想剥开自己多年成长起来的外壳,我开始怀念那个不想说话就点头摇头的我,那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我,那个勇于质疑权威的我,那个对人对事大度的我。

以及温南还坐我旁边的我。

我想告诉他,我想到的是“采之欲遗谁”,不知道他的答案是不是“所思在远道”。

 

我想恢复到有时奇奇怪怪的我,那是最真实的我啊。

齐瓘活得奇怪,也挺好的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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